「郁良啊，看吧!家裡的梅花開得很漂亮吧。」打我有記憶開始每年冬天奶奶總會抱
著我去看家裡的梅樹，淡淡的梅花香，便是我對老家最深的記憶，我剛出生沒多久父母便
意外過世了，所以從小就是奶奶在照顧我，住在伯伯家中那樣的大家庭，但我從小便想離
開，那淡淡的梅花香，低矮的三合院中因為朝濕的霉氣，與奶奶因為年紀大身體總洗不乾
淨那老人臭，就是從小陪著我的味道。我拚了命地想逃離這一切，在這裡我是遭遇悲慘的
小孩子，是需要被關懷的存在，每回只要拜神敬鬼的時候奶奶也一定會叫我多點幾炷香求
佛祖保佑，那種香火的味道從未給予我絲毫的平靜，只是讓我再次的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與只能託身於人的無奈。
搭上返家的火車，腦中不免想著上次回家到底是什麼時候呢?自從離開老家後，除非
大節日外我絕不會返家，因為對我來說那個家並不是家，只是小時候的牢籠與不斷提醒我
父母不在的地方，火車外的風景飛逝著，外頭的山不之何時變成了只剩泥土，原先的綠樹
不知哪去了，那泥土堆看起來總有種莫名的寂寥之感，應該立於其上的東西，在時間的流
逝下敲敲的消逝了，然而周遭的人們卻只是默然的看著這景象，好像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對
於那光禿禿山頭沒有任何感慨，不免想著走出老家時，看到那翠綠的山頭認定是吉兆這樣
的記憶會不會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剛上小學時村子裡有了第一間教會，也開始出現了發音詭異的外國人在村子中傳教，
但效果極差老一輩的完全不相信那些金毛碧眼的傢伙會有什麼好心腸，雖然大家檯面上都
會保有應有的禮貌，但私下的八卦卻傳得十分難聽。奶奶當實厲聲告誡我絕不可去教堂，
因為她那時求了村裡的菩薩半天，菩薩才答應收我做乾兒子保佑我，要是我太靠近那的話
說不定保佑會失效，所以絕對不可以靠近，而且為了謝謝菩薩還必須去跳一回八家將，那
裡的環境遠比學校更糟，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這"孤兒"，被認定是個衰人，但我還是乖乖的
去參加，因為我知道我只是奶奶"收養"的孩子，是沒有父母的孩子。當天跳完之後趁著大
人們都去參加流水席時，我偷空跑去那教堂，打開沉重大門後，從上方玻璃窗散射下的陽
光，整座教堂美的像是假的一樣，我完全被眼前這幕給吸引，直到背後的「泥好，對基督
教有型去嗎」<<你好，對基督教有興趣嗎?>>講話聲才把我敲回來。
下了火車後換了公車，搖搖晃晃的公車經過了以前與同學下課後一道前往的模型店，
在那裏的軌道車跑道相互比拚著，那家店倒了這件事並不讓我意外，畢竟那老闆本來就只
是開興趣的，但是那地方現在卻成了長老院教會中心，老家在這些年過去了似乎也變了很
多了，那時到了大城市的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信教，並把奶奶從小給我的所有護身符扔個乾
淨，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享受著我初次的叛逆，我從不相信鬼神，但對我來說信教這件事只
是要與那過去那鄉下徹徹底底的切割開。
國中剛畢業的我，靠著驚人的高成績拚命請求著幾位大人，說著想去城市的高中念書
的意願，甚至說出了讓自己以助學貸款來負擔學費之類的發言。但在奶奶的一句話「妮記
輕輕，賣氣還很拉，離厝進卡好啦」<<年紀輕輕，別去那麼遠啦，離家近比較好。>>給打
了回票，畢竟對叔伯們來說，我只是承歡奶奶膝下的東西，所以自然是以奶奶的意見為最
終依歸，所以我便在這個"家"多待了三年，多聞了三年的梅香。直到上大學才終於踏出這
家門，然後就是不斷用著讀書打工等等理由，完全不想再回到那個"家"。在城市的朋友面
前裝成自己來自的是與他們一樣的地方，不斷的擺出自己所知的都會人的模樣，佯裝成自
己在都會生活已久的樣子，畢了業後也用找到工作為由，繼續常留在外，當兵則說著房租
預繳兩年，不去住浪費為由，不斷用著所有藉口就是因為不想回去。開始工作後每月都會
寄錢回家，雖然奶奶都會打電話過來說著不用寄錢家裡不欠這麼點，但有空時要多回家啊
。但對我來說這些錢是償還過去所欠的一切，我以為可以就這樣再也不回去，直到那通電
話……。
下了公車我先走路到了以前梅樹的地方，只看到一個奇妙的十字架置於其上，雖然早
就知道它不在了，但眼前的這個荒謬景象依舊讓我傻眼。
「如何，很新潮吧。」
『叔，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樹會有這十字架。』
「因為在樹枯死的時候，奶奶說著既然我的小孫子喜歡新潮的東西，那我也新潮一下
好了，於是乎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看著從小跟我關係最好的小叔，歲月對他的外貌沒多少影響，但在鄉下這種時常會
曬到太陽的地方，他的膚色變得更黝黑了，頭髮也略顯斑白，但依舊是我熟悉的樣貌，會
跟他關係好是因為，他也是家族另一個想走出這鄉下的人，但當年因為我父母在都市出了
車禍對方肇事逃逸之故，他也因此出不去了。
『那奶奶走得平靜嗎?』
「畢竟也是高齡了，雖然有著許多老年病，但走得很安詳，在睡夢過世的，過是前幾
天還在說著很想看看你呢。」
我總認為我甩脫了這裡，但這時才明白，我只是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這裡。然後目光
卻完全被一旁電線桿上的廣告給吸引了，那是幅基督教的宣傳廣告，寫著那常見的一句話
:信上帝得……可惜下半截被個越南新娘的海報給擋住了，型成了信上帝得越南新娘的奇妙
畫面，而我總覺得在那廣告旁看到奶奶的笑臉，奶奶妳果然很新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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